李大宝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就看到林涛跟小学生做检讨似的站在秦明桌子前边，用他前半生学的那点儿语文竭尽全力地讴歌法医学，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
“你眼睑痉挛了？让咱秦科长给你检查检查？”
李大宝莫名其妙地瞥了林涛一眼，单手托腮的秦明也跟着歪过头瞥了他一眼。
林涛赶紧在秦明的注视下眼观鼻鼻观心，继续深刻检讨自己的不正当行为，真的不是自己不救李大宝，实在是这么多年朋友了，一点默契都没有。
这么多年？在秦明的死亡凝视下度日如年的这么多年。
而且说真的，秦明恢复之后，他们难道不应该先来一个抱头痛哭吗？
林涛委委屈屈地瞄了瞄秦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似乎确凿是第一时间给他的头来了一下，某种程度上来说，秦明当时把解剖刀放下了，已经能看出情谊深厚了。
当然，林涛不知道的是，秦明其实一点儿都没有生气，他再一次以自己的视角注视这间办公室以及办公室里的人的时候，眼神几乎是接近于温柔的，虽然这种温柔的表现形式比较特别。
“老秦，你看姐姐这身衣服好不好看？说点好听的请你吃糖。”
范闲这人吧，《病理学》背得颠三倒四，夸姑娘的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在对面的人期待的目光中，秦明抬起手指了指门口，抿着唇扯出一个微笑：“李大宝，你吵到我的眼睛了。”
李大宝猛地转头看林涛，林涛没敢说话，丧着脸点了点头。
不是没想过秦明回来的可能性，但是对着一个活生生的秦明，别说撒彩带了，撑到现在没撒腿就跑都是真的猛士了。
“上班时间，该干什么干什么。”
秦明本人倒是表现得好像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的样子，态度自然的过了头。
“你该不会是害怕他们围着你嘘寒问暖——”
“《尸体变化图鉴》。”
秦明打断了范闲莫名其妙且毫无依据的猜测，并冷漠地翻到了巨人观那页。
趁他在那儿看书，李大宝摊开一本《实用法医学司法鉴定》躲在后头，偷偷摸摸冲林涛挥了挥手机，让对方查收消息。
“老秦回来了，那他的第二人格去哪儿了？”
“你一学医的问我这个合适吗？心理辅导室它不香吗？”
“咱法医科的早被拉黑了，你俩关系好，你去问问？”
“就是关系好才不能问好吗？他一回来发现自己位置都被取代了得多伤心。”
恕李大宝直言，虽然秦明确实把书放下开始收拾桌子了，但他皱着眉头绝对是因为之前那位在键盘上撒过可乐，而不是什么伤心。
“以后禁止把零食、饮料带进办公室。”
范闲清了清嗓子：“饥饿如雷鸣，那么良知的呼声就弱如丝——”
林涛隔着书看秦明在那儿拿着一袋子零食，沉默地抿着唇，神色变化莫测，脑子里已经出了一整部连续剧了。
等到秦明极其委曲求全地把零食塞回抽屉，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不行，我们得让老秦认识到这里还是需要他的！”
李大宝把手机键盘敲得噼里啪啦试图阻止他这个危险的想法，耳边却传来平平淡淡的一声：“书拿反了。”
她下意识地把书翻过来，一抬头才发现林涛拿着本倒了的《侦查方法论》，旁边是端着马克杯的秦明，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张和冷漠、嫌弃、嘲笑都极其兼容的脸上似乎隐约露出一点儿不知所措。
但下一秒，属于秦明的平淡如水的目光掠过她，然后门“咔嚓”合上了。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你怎么不提醒我！”
“我怎么知道！他一直站在你身边都没有感觉的吗？”
两个人吵完以后，对视了三秒钟，同时伸出手——“石头剪刀布！”
“老秦，你不知道，我们都可想你了！”
“对，你那个第二人格都快把局里给拆了，太恐怖了！”
“真的，我们没有你不行啊！”
“他公安基础知识考了八分，你敢信吗？二十五个选择题！”
范闲两只手捧着杯子抿了一口他哥喜欢的麝香猫咖啡，慢慢地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又乖又甜的笑容：“继续说。”
林涛和李大宝僵住了，两双眼睛对着他不敢置信地眨啊眨。
“这次现场比较血腥，你们——”
“我们马上到！”
范闲看两个人争先恐后往外跑差点没卡在门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又不是什么魔鬼，最多是这两天有了新爱好，偶尔给他们表演个大变秦明而已。
说真的，林涛之前看他把一个夜总会拆得只剩下承重墙都没这么害怕。
“门闩上没有从外面拨动的痕迹，是熟人作案吗？”
范闲这两天忙里偷闲在看侦探小说，立志成为平成时代的福尔摩斯。
“除了敲门入室还有溜门入室，具体的要看作案时间。”
秦明也不拦他，毕竟法医的工作内容本来就包括勘察现场。
正说着，先一步进去的林涛和李大宝满脸不堪忍受地冲出来了，看了他一眼，抓上俩口罩又回去了。
范闲摸了摸鼻子，似乎他对秦明的认识还是不够深入。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两个人躲着他的原因是觉得为了保护一颗玻璃心而伤害了另一颗玻璃心，虽然事实上这两颗都是金刚石。
这次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只是类似于欧美恐怖片血袋不要钱的作风。
范闲半跪在地上打开他哥那个擦得闪闪发光的侦查箱，找到止血钳在血泊里翻找，一点点把碎头发和骨片状的东西取出。这些破碎的、残损的，就是两条生命在死前留下的最后的不甘的呼告。
他忽然觉得很有意思，有些人看多了生死就愈发对生命产生敬意，而有些人看多了生死，却开始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
其实他自己也是，身在棋局，不过一卒子。
“那一剑本来未及心肺。”
但是与其让这个人某一天彻底消失，倒不如一起永远地留在北齐的边境。
——在这个世界上，若没有让你甘愿赴死的人，活着何其无趣。
所以他伸出手抓住了剑锋，很不负责任地对着措手不及的小言公子笑了一下。
回到南庆以后，如何面对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那些诡谲多变的人心，又会有多少鲜血浸透他脚下唯一的一条生路？
勇者也许终有一天会成为恶龙，不如让时间定格在他持剑而去的瞬间。
“没有第三个了。”
范闲顿了顿，慢慢地沿着塑封把物证袋封好：“两个够了。”
我们两个，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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