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工作是非常容易建立感情的，虽然大多是塑料兄弟情，上称都没有二两重，比如言冰云和秦明，再比如范闲和林涛。
刚开始范闲所有书目里背得最熟的一本就是《劳动仲裁法》，每次林涛拉他加班都要深情朗诵，到现在林涛出门办案已经不需要带枪了，带一袋子薯片，随便什么牌子都行，往他怀里一塞，然后自己乖乖找个地方坐好。
过一会儿，就会有犯罪嫌疑人痛哭流涕地排着队，为林涛先逮捕谁而大打出手。
虽然确实是进入了工作状态，但不知道为什么秦明看着他跟刑侦那群人打成一片，反而开始考虑告诉范闲自己其实有年假的事了。
毕竟林涛不止一次地劝说范闲去刑警队给他当副手，还可以兼任拖运车。
“你看，老秦潜意识里让你这么术业有专攻，可不就是为了协助我吗？”
林涛说的还真挺客气的，范闲法医学是踩线过的没错，别的什么的可全被做成PPT给下一批新人当反面教材了。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秦明是什么人，嘴上不说，心里没准一直暗戳戳想秀自己的警体课全优呢？
但是别说秦明压根没有什么第二人格，就算是有，也绝无这种可能！那会儿练警棍术和匕首操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黑历史了。
“你们还学这个？”范闲没找到称手的兵器索性拿解剖刀来了个转笔，纤薄的刀刃贴着指尖飞出了残影，转向林涛笑得一脸阳光坦荡，“涛啊，咱俩念的哪个大学来着？”这会儿他们就又是“咱俩”的关系了。
林涛被坑得多了，一眼就看出他打的什么主意：“别想了，档案室没有。”
优秀毕业生上台表演也就个一扫而过的群像，看不着老秦一本正经在台上浑水摸鱼，他自己也万分遗憾。
“但是你要是来刑警队，我可以帮你找老同学要两张照片。”
林涛也不知道他这什么毛病，自己看自己照片看得乐呵呵的像个两百多斤的小傻子。
范闲托着下巴看似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小明，他出卖你。”
秦明拒绝参与这种儿童益智活动：“你随意。”
这就是不管了，谁让林涛在那儿给范闲炫耀配枪、警犬什么的，还要来一句法医科什么都没有——李大宝不算吗？
范闲这两天被林涛敲钉子似的敲脑壳，早就想还手了，抄起解剖刀三下两下帮他削了个极具文人气质的全文背诵的胡子，趁人没反应过来，打窗户那儿抓着树枝又翻下去跑了。
林涛追出去的时候就剩下老榕树在太阳底下晃晃悠悠嘲笑他了。
“林队，不，周队，你这是走在了上个世纪时代的最前沿啊。”
李大宝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毕竟林涛还没进门，范闲就莫名其妙地把书柜里那套《鲁迅全集》找出来摆上了。
林涛冲她展示了三秒钟嘴角提拉式的笑容，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有个工厂，门口小河里有个河漂，走吗？周队。”
自从范闲意识到办公室里还有抢电话这个活动，另外两个人就再也没挨到过话筒。
“电话机，特别是听筒，手及头面部接触更为密切与频繁，极易污染呼吸道、消化道及手与外界接触携带的各种微生物。”
秦明对这个活动一向敬谢不敏，最多象征性地伸手给李大宝和林涛一点成就感。
对，以此鼓励他们再接再厉，反正别让他碰那个细菌的温床。
“你叫的是周树人，和我鲁迅有什么关系。”
林涛冲他翻了个白眼，一边说一边打开柜子丢了三个防毒面具出来。
范闲借力都不用，直接翻过秦明干干净净的办公桌就给接住了，反手先给林涛扣上一个，再给自己戴上一个。
李大宝收拾好勘察箱，一回头就看见俩生化人你追我赶地跑出去差点没吓懵了。
“这就有点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范闲知道河漂是浮尸，问题是电话里那人也没说浮这么多天了，都绿了。
比他先下车的那两个一人抱个垃圾桶吐，也不给他留个塑料袋，边上慕名而来的小法医还一个个都眼神亮晶晶地盯着他，压力山大。
“实在受不了可以申请换人。”
“我以为你会让我赶紧回到工作岗位，履行一名法医的职责。”
“那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现在我就是你。”
范闲扬了扬下巴，三步作两步走到解剖台前，他堂堂小范大人什么场面没见过？
但这场面他还就真没见过，眼前一晃什么都没看清，先是一股恶臭穿过防毒面具直击他的肺部，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毛孔都中毒了。
“呈巨人观的尸体全身湿润，表皮稍一用力就会脱落，如果你要戴橡胶手套的话，连抓住他的四肢都很困难。”
骄傲的小范大人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没骨气的手，又被秦明似古井无波的声音泼了一盆透心凉的冷水。明明触觉、视觉、嗅觉都是共享的，偏偏他眉头都不皱一下，甚至开始列举其他注意事项。
范闲眼珠子一转，压着心绪不知道想些什么，意识海上空跟着飘落纷纷扬扬如雪花的破碎的念头，入手却滚烫，秦明还没有看清眼前的画面，下一刻就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勘察箱冰冷的金属外壳。
“有劳啦。”说这话的人语气里其实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全是理所当然。
范闲从来不是自找苦吃的人，无奈是个打小练武习毒全是必修课，再来点恰到好处的狡诈就要上流水线似的主角。
现下倒没硬气几分钟权当选修课自甘作配了。
秦明也没对他的临阵脱逃发表看法，先挨个用手术刀在死者手指指根部划了一圈，取下皮肤套套在自己的手指上做了捺印。
这种长时间被水浸泡的腐烂尸体只能这样处理才能取到指纹。
范闲全程在意识海里捂着自己的手认真地鬼哭狼嚎，目光又不肯挪开，摆足了好学生的样子，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的书单多一本《尸体变化图鉴》。
然后就是判断生活反应，秦明一边仔细观察尸体的创口一边报出观测结果，已经缓过来的李大宝就在旁边飞快地记录，时不时提出自己的意见。
“行啊，老秦，我还以为你刚才脸都白了是怂了。”
林涛很自然地把脏手搭在秦明脑袋上薅了一把，权当是为自己的胡子报仇。
然后秦明面无表情地转过脸，用一种熟悉的冷淡又矜持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声音毫无起伏地说：“林涛，听说法医没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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