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进来的时候，范闲正虚抱着空气假装弹吉他，长而翘的眼睫垂落下来给人以忧郁的错觉，前提是他没有声情并茂地朗诵：“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站在敞开着的“为狗爬出的洞”里的林涛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台词，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过来是为了做什么来着？
“老秦，那个……”李大宝也说不出话，就指了指外边儿，“出来一下。”
范闲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忽然手撑着下巴认真道：“咱俩认识吗？”
这话怎么回？按李大宝的经验，秦明的问句百分之九十九是送命题，埋汰人的前奏，剩下的百分之一是自言自语。
“认识。”林涛可算是回过神了，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是你助手。”
不是女朋友就行。范闲起身，擦肩而过的时候脚步一顿，拍了拍李大宝的肩膀：“现在重新认识一下。”他眨了眨眼：“以后请多指教。”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在这个世界有漫长的以后。
会议室里已经有很多人在等着了，清一色的白大褂，个顶个的专家脸。
范闲翘着二郎腿往最大的沙发椅里一摊，任由十几个白大褂看来看去。
小场面，他又不是没有独面过北齐大将军和南庆神箭手两队大军的包抄，哦，那次挨揍的是秦明。
“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肯定瞅准了没林涛再翻窗。”
有别人也不能大半夜从三楼窗户“咻”地进去吧？
秦明没理他，范闲抬眼一扫，又瞧见昨个自己送医院那大高个了，还挺醒目。
他斜靠在椅子上勾了勾手指，笑起来：“小朋友，有零食没有？”
这两天在外边玩野了，愣是改不过来口，看谁都是小朋友。
林涛也没在意，把前几天打算去祝贺老秦疑似找到女朋友的那一大包东西都丢给他了，然后麻利地退出十米开外。不知道为什么，他老觉着秦明这么笑让人瘆得慌，仿佛是贞子把头发撩起来扎了个小辫儿。
说实话，范闲还真有这意向，就是这风口浪尖的不敢提。
“秦先生，你的情况我们基本上已经了解了，但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你本人回答。”
“希望你务必给出自己大脑第一时间反应的真实答案。”
范闲咔嚓咔嚓嚼薯片的声音响彻会议室，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动物里，你更喜欢绵羊、马还是蛇？”
“大尾巴狼。”
“花卉里，你喜欢玫瑰、百合还是牡丹？”
“油菜花。”
如果旁边那个负责微表情分析的没点头，专家已经要掀桌子走人了。
算了，直接跳过性格倾向测试，问点直接的吧。
“你在最近的工作和生活中是否感到强烈的厌倦感？”
“是。”
直属上司是亲爹，俩兄弟一个傻白甜一个黑心莲，他可太苦了！
“你是否对亲近的人产生质疑和失望的情绪？”
“否，绝对的否！”
这不是送命题吗？范闲噌的就坐直了。
林涛站在门口感动得快哭了，不管怎么变，秦明还是那个秦明，他们深刻的友谊是可以跨越人格分裂的！
“你近期有什么想法吗？关于工作上的？”
“悬壶济世？”
白大褂愣了一下，扭过脸去看林涛：“冒昧地问一下，病人的工作是——”
林涛重新沉痛地把手挡在了脸前面：“法医。”
白大褂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和善地说：“最好不要。”
“好的。”范闲把薯片袋子丢进垃圾桶，抽了一张纸巾擦手，“还有问题吗？”
“最后一个问题，站到那里去。”白大褂指了指对面，“推开窗子往外看，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抬头是阳光灿烂、树影婆娑，低头是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什么都没有。”
“你确定？”
范闲没说话，十几个人一齐站起身去角落交换笔录。
“经过我们的讨论，患者可能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以后，独自在陌生的黑暗环境里，感到了极大的不安，因此分裂出一个攻击性极强——”
范闲无奈地举手发言：“我没有，我只是一个普通民众！”
十几个白大褂瞥了他一眼，把他剔出包围圈，走到一边继续开小会去了。
“总之，他没有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说明他的底线还在。”
“你们这些亲近的人，要多陪陪他，要让他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从心里接纳这个世界。”
范闲打了个哈欠，朝门口站着那两个神色恍惚比他更像精神出现问题的朋友张开了双臂：“要亲近一下吗？”
林涛和李大宝齐齐向后退了三步，猛摇头。
没一会儿，在监控室里评估秦明危险性的那群领导也来了。
“这次确实是局里的疏忽，让你受了这么大委屈，但是你——”
范闲一把握住了这人的手，语气沉重：“局长，为了咱们警局的未来，你可千万不能罚我啊！幕后黑手不正是想看到现在这个局面吗？”
这人还没说话，旁边传来幽幽的一声：“我才是局长。”
范闲也不尴尬，朝刚才那人眨眨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早晚的事！”
他的小声，在场的人没一个听不清的。
那人赶忙把他手拍下去，退到正牌局长后头以表忠心。
“秦明，这次你见义勇为的事情做得确实很好，但是医院那边——”
范闲一听这转折就知道要坏事了，立马抢着说道：“处罚一名在自己的岗位上勤勤恳恳好几十年的法医，您于心何忍啊！”
“……几十年？”
“是啊，局长，您不知道，我从小就立志成为一名法医，为国家献出自己的一份力，胎教的时候就开始听《今日说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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