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想与我亲近，也未尝不可。”
言冰云冷着脸一步步向沈婉儿逼近，忽而墙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抹白衣翩然落在他面前。
“沈姑娘，一两银子牵手，十两银子带走。”
秦明倒不是缺这么点儿钱，就是想给言冰云找点事做，免得这人一天天地给自己上思政课，当然，也不排除他刚在宫里被圣女用秋波砸了一脑袋包，想让言冰云也去感受一下同异性相处的美妙之处。
“这，这样可以吗？”沈婉儿眼里满是期待之色，又碍于言冰云的威慑不敢动，只好低头去绞弄衣角，面上红了一片。
“自然，你且等一等。”秦明伸出两根手指钳着言冰云的袖袍把他拉到一边，“言冰云，监察院提司现在有事吩咐你去办，事关庆国大业，你可领命？”
言冰云冷哼一声，将他的手拂了下去：“陪一个女人算什么庆国大业——”
秦明皱着眉，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此事另有内情，我暂时不能透露，你可领命？”他顿了顿，补充道：“今日殿上发生了一些事，与沈重有关。”
言冰云不说话，他这段时间虽对提司有所改观，却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劲。
秦明也不多做纠缠，轻轻摇了摇头：“也罢，我看错你了，我本以为你为了大庆是可以放下私情的。”又是一叹：“果然院长所选之人，并非皆是可靠之人。”
“等等，我去！”言冰云急道，可他家提司却改了主意：“不必勉强。”
范闲在边上当个吃瓜路人，看着秦明在线表演防诈骗的反面案例：“我就应该把他那句绝无半点儿私情，录下来放个百八十遍。”
“没有勉强。”言冰云抿着唇，看沈婉儿欢天喜地地摘了钱袋塞给提司，心下不知为何，愈发觉得别扭了。秦明倒是坦坦荡荡，叮嘱道：“沈重现在惹了众怒，难保不会祸及家人，你既然接了这个任务——”
“我会寸步不离地保护沈小姐。”
这话原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言冰云说完，沈婉儿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于是他自己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似乎哪儿都是问题。
秦明也就是替爱凑热闹的范闲多说这么一句，哪里还管言冰云心里百转千回。
他抛了抛钱袋，觉着沈重看到这个脸色应当相当精彩，不过他现在可没空去找沈重，他要先去接手谍报网，好把刚才跟言冰云说的“惹了众怒”落实一下。结果刚出门就是一道刀光当胸而来，他顺势拽了那人手腕往地上一甩，竟然还是个熟人。
“你和郭保坤真的只有一揍之仇？”
害人不成来求人，求人不成来杀人，这什么章程？但郭保坤这个章程吧，他不仅逻辑清奇，还可以循环。
杀人没有成功以后，他就坐在地上扒着秦明的袍角开始嚎啕大哭：“你救救我爹！”
“慎重，你一脚踹出去他可能会死。”
范闲等了三秒，自己和郭保坤都没有被踹，不由为小明同学的理智喝彩。下一刻，秦明毫不犹豫抽刀割袍，腾身而起，双掌在墙头一撑，直接后空翻回了院子。
“说起来，他爹也没有什么大错，不过是给李云睿当了替罪羊。”
“所以，要救吗？”
范闲觉着秦明这人有点过分，怼沈重忽悠言冰云的时候都是口若悬河，这会儿跟自己说话就成了五竹叔的配置了。还要救吗？这又不是在打狼人杀。
他平白有点儿不高兴，却笑道：“我说救的话，你出去让人抱大腿？”
其实，秦明是不爱说话，但他不是哑巴，不得不说话的时候，他也可以说上许多，只是对着范闲的时候，他还是不爱说话，他还是可以不爱说话。
几分钟以后，使馆大门前，历史又一次重演。
“也罢，我看错你了，我本以为你为了你爹是可以作出牺牲的。”
“等等。”郭保坤虽然觉得自己有成为世间良将的潜质，但他是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成为国际暗探的能力，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狠了狠心道，“我去。”
不到一天的时间，上京城的各个角落，都在悄悄流传着太后殿中的那一番对话，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南庆那位范大人的提议会给齐国甚至他们每一个人，带来巨大的利益，是沈重从中作梗，硬生生断了这条财路。
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们先前不曾为日后的威胁而限制锦衣卫的权力，现在却因为眼前的利益而同沈重完全翻了脸。
秦明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合上书，吹灭了烛火。
视野里只余下远处闪烁的几颗星子，于是范闲那么轻那么轻的声音也显得分明：“手无缚鸡之力，却能跟着我们一路来到北齐。一介纨绔子弟，却能顺利地掌管大庆谍网。”
后面的话，范闲没有再说，可他们都明白，如果属于范闲的世界真的是一本书，那么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在那个早已注定的故事里，不得自由。
“中二是初中二年级。”
所以过了那个年纪，就不要总想些——让人心里发闷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他在心里数完了五竹教的人体一百零八个要害穴，范闲才又开口道：“秦明，你想家吗？”
他脑海里闪过的竟然是竹枝两三，清泉一捧，以及范闲每天都要吹嘘一遍的加湿器，是的，那个噪音污染严重的小学生手工。
有时候范建拉他去书房说点废话，有时候范思辙端了点心找他催稿，有时候柳如玉送了汤药劝他早睡，有时候范若若新做了衣裳一天要在他面前晃个百八十次，非要听到他夸好看不可。
假如在檐上挂一盏红灯笼，夜间就会有着黑衣的人抱着铁钎，带着一身风和原野的气息穿过院落。
但那不是他的家，他的家没有什么明确的指代，即使书架上的每一本书，他都做过笔记，衣柜里的每一件西装，他都缝过针脚，却还是更像一种模糊的氛围——由消毒水、咖啡豆和噩梦组成的熟悉的氛围。
可是很多次，他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惊醒，又会觉得那地方如此陌生，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危险性。
“……有点。”
“你说，回去以后，我爹还是我爹吗？”
“他实在不愿，我也可以牺牲一下。”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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