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另一个世界的诗。”
秦明注定说不出那么动情的话,即使只是复述,也把范闲恨不得全堆上的华美词藻删了个干净。
台下的群臣百官、台上的皇亲贵族都在等他继续,他却跌坐在地毯上,恍惚地望着大殿上方绫罗交错、珠玉相缀:“仙界?那就是吧。”
人声嘈杂,或嘲笑或质疑,竟然也无意解释。
那样浩大的盛世,盛唐的月光里流淌的锦绣华章;那样漫长的历史,岁月的长河里翻滚的赤诚热血——谁人有资格评,谁人有资格说?
“恐怕是这世界根本不存在吧!”有人大笑出声又幽幽一叹,“范大人不若还是向庄先生告罪,莫丢了你们南庆的颜面!”
秦明环视四周,模糊的面目相交叠,看不分明,每一张都陌生得可怕。
“是啊,哪里会有那样的地方!”
“怕是喝醉了,还在发昏吧!”
“开什么玩笑?仙界?真有仙界也轮不到竖子小儿吧!”
很多道错杂的声音里突然传来熟悉的笑,咬牙切齿的冷笑,好像在他朦胧的醉意里劈出一道火花,噼里啪啦地燃烧。
是范闲,那个中二病犯了觉着自己是男主的家伙。
“泼他!左手边第二个!”
“为什么?”
“不为什么,泼就完事!”
秦明也没说故意伤害罪的量刑标准,踉踉跄跄跑刚才嚷得最大声那人面前冲他笑了一下,举起酒壶照着官帽的檐儿倒出个人工瀑布。
他想,泼是不能泼的,不卫生,容易殃及无辜。
“范闲!”庆帝刚从他那颠三倒四的仙境说里回过神来,就看见这倒霉孩子又搞事。
秦明茫茫然抬头看见送书帝瞪自己,下意识勾起左边唇角冲他也笑了一下,扬眉看过去的样子是无辜得不能更无辜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范闲如是说,小明同学,听哥的,反正笑就对了。
“陛下,微臣给您表演一个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那便笑,笑我癫狂,笑你愚钝!笑我疯魔,笑你盲目!左右这浮生不过是大梦一场,不如醉个痛快,醉个酣畅!
一盘子面条全盖脑袋上,还有几片菜叶子跟着往下滑。
“陛下,微臣再给您表演一个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整张桌子掀了,饭菜果盘倒一身。
“陛下,您瞧,好一个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啊——”
庆帝也不嫌被他叫得脑壳痛,连声催底下太监上笔上墨抄录下来。
刚才嘴贱埋汰了协律郎的那些人见陛下都不发话,哪里敢还手,只好偷偷摸摸把桌上油荤藏到一边,好歹留个颜面。
范闲却也没那么睚眦必报,他只是笑,任由那些诗在脑海里翻涌,心脏里蓬勃,飞掠过喉管向灯火辉煌里扑,一字一句绽出小小的灯花。
而秦明仍然固执地走着直线,尽管这越来越难,使他不得不张开双臂,听兜满了烟火气的袖袍同风声相对呼啸。
为什么世界在旋转?他不明白。
冰冷的液体从唇边溢出打湿了衣襟,好像是梦里的下雨天。酒坛随手掷到一边,碎片和酒液飞溅,在地毯上晕染开血液干涸般的深红色。
他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旋转的视野中奔跑。
摔了神经病的发簪跟她说钿头银篦击节碎,掀了反社会的刘海同他讲皎如玉树临风前,然后把一整列的青铜编钟敲的像发了羊癫疯似的震动嗡鸣。
他指着满殿文人喊:“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他指着堂上君主问:“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火,铺天盖地的火在大殿里燃烧。
然后他熄灭了,像灰烬一样被风吹散。
“等事情结束,我们一起回澹州吧。”
他听见范闲在说,然后很沉很沉的黑暗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
他听见范闲在笑,然后很深很深的梦境无休无止地坠下去。
第二天早上,秦明醒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昨晚表演了胸口碎大石,而且是作为大石出演的。
他刚坐起身就觉着不对劲,先抬了抬胳膊,再动了动腿,终于很没出息地拿脑袋顶了一下床头借力把自个塞回被子里了。
“你昨天做了什么?”
“小明,你知道什么叫恶人先告状吗?”
“就是你先问我。”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和劝阻声,绣鞋在木制地板上轻轻踩踏,裙摆相摩擦,一个身影挡在门前,是范若若——紧接着是一阵甲衣碰撞声。
“我没事,放他进来。”
秦明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嗓子也是哑的。
“酗酒这事真不赖我。”
范闲的言外之意其实是把这一身伤认下了。
他昨个趁秦明醉得毫无意识,去太后宫里走了一遭,这倒是计划之中,问题出在他没忍住又去了趟广信宫。
“把衣服脱了。”
燕小乙不知道两个人忙着聊天,只当范闲是罪行败露,乱了心神,三步做两步到了他床边便伸手去拽被子。
秦明看了看一脸大义凛然的燕小乙,觉着自己怕是没有睡醒:“你在——”他好半天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勾|引我?”
燕小乙差点没把箭筒掼这人头上。
“昨夜宫里进了刺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