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妃走远后,晋王在原地又站一会儿,等心中怒气消却大半,这才回枕梦亭。然而远远地看到肃手站在一侧的阮碧,如杨柳条一般娇弱不堪,想起方才的一幕,刚刚平息的怒火便又起来了。
走进枕梦亭,他微微顿住脚步,看着阮碧。
阮碧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他一眼。见他绷着一张脸,眉间一丝阴霾,眼眸之中藏着千言万语。心顿时好象被一只手揪着,有点酸楚,又有点疼痛。
谢贵妃刁难她,她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委曲。因为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已经习惯强权压迫与上位者反复无常的嘴脸。也习惯孤军作战,自舔伤口。没有时间软弱哭泣——便是哭泣了也没有人在乎。但是那是从前,现在她明白,有个人会在乎的。会因为她受到欺负而愤怒,会因为不能公开偏袒她而歉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没有办法告诉他自己没事,甚至没有办法给他一个笑容,仓促之下,便冲他曲膝一礼。然而她又忘记自己身着道袍,因此这个礼行的不伦不类,滑稽可笑。
晋王心里更加难受,情不自禁地向她走近一步。低首敛眉站着的几个太监诧异地偷眼看他,他只好又顿住脚步。与她只隔着一丈,却是无法逾越的一丈。
就在这时,皇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晋王诧异地回头,只见紫英真人作揖说:“善哉善哉,陛下真国手也。”
皇帝满脸得意地说:“真人棋力却是比从前弱了。”
紫英真人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故意的,装出遗憾说:“不是贫道弱了,而是陛下技高一筹。”
皇帝又是得意地大笑,说:“来人,赏紫英真人金丝楠木围棋墩、岫玉棋子一副。”
“多谢陛下。”
这寥寥数语,仿若惊雷在晋王头顶炸开。
棋局结束了,那意谓着阮碧也要出宫了,而他们竟然还没有说上话。其实今日进宫,他知道自己不太可能跟她说上话,心里抱着的想法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但是真见到了,他才发现,这远远不够,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走,六弟,咱们去一醉方休。”赢了棋,皇帝兴致很高,携了晋王的手就往外走。却明显感觉到他的迟疑,诧异地转眸看他,“六弟?”
因为他这一声叫,大家都看着晋王。
晋王收摄心神,挤出笑容说:“好,三哥。”眼神飞快地掠过阮碧,但是她因为要恭送皇帝,所以低着头。他失落地叹口气,和皇帝一起往外走,一步一步地离开枕梦亭。
晚风已起,草木摇曳,隐隐约约传来琵琶声,还有女子轻声曼唱,说不尽的婉转旖旎。皇帝侧耳听了听,说:“莫非是宫里教坊新编了曲子?走,六弟,咱们去听听。”
稍微走近,声音便清楚了,却不是新编的曲子,而是老的不能再老的一首《邶风击鼓》,女子轻声曼唱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随风飘进晋王耳朵里,顿时便有点痴了。
这一夜,皇帝为他设宴星月楼,教坊的乐师舞伎奏乐跳舞助兴。酒过三巡,近着亥时,宫门要落锁了,晋王告辞出宫,到外廷与等候良久的贴身侍卫们汇合,上马出了东华门。
夜色已深,京城里除了通宵热闹非凡的夜市,其他大街小巷都是不见行人,偶而经过的也不过是一列列巡夜的兵卒。九月十五刚过,天空挂着一轮缺了小半片的明月,清辉万里,京城青石板路面折射着月光,冷冷清清,好象被秋意沁染了。晋王乘着酒兴,纵马飞驰,不问方向。他的青骓乃是名马,速度惊人,很快地将一干侍卫抛在身后。
看着月光下飞驰而去的背影,南丰挥舞着马鞭,好奇地问:“王爷这是要去哪里呀?”
罗有德懒洋洋地说:“多半是要去阮府。”
南丰惊愕,说:“不可能吧?这都三更半夜了,去阮府做什么?又进不去,又见不到人。”
“谁知道。”罗有德漫不经心地说,“自从遇到这位五姑娘后,王爷做事还有常理吗?”
“也是。”南丰赞同地点点头,“那阵子天天吃面疙瘩,我可真是怕了,好在现在他不吃了。”
“只怕以后咱们不吃面疙瘩,要变成半夜三更陪着他,穿越半个京城,就是为了看一眼阮府的围墙。”
南丰放慢马速,说:“不会吧。”
罗有德砸巴着嘴巴说:“这可难说了,咱们王爷是个情种,你没发现吗?”
这两人说着话,速度就放慢了,余庆等五个人也笃笃笃地跑的没影了。南丰挥动马鞭说:“不说了,咱们快走吧。”又跑了一会儿,周边地形分明,他忍不住又惊讶,“还真是阮府呀。”
有德洋洋得意地说:“嗨,我早说过了。”
进了槐树巷,两人放慢速度,绕过挂着红灯笼的大门,到东北方位的侧门,只见晋王勒马站在侧门边,怔怔地看着乌漆墨黑的侧门和高高的院墙。余庆等五人勒着马,站在一侧,没有人说话,只有马的喷气声。
有德双腿夹马,到余庆身边,小声地问:“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余庆摇摇头。
南丰也跟过来,低声说:“难道就这么站一宿?”推推有德,“你去叫王爷一声,咱们这么傻杵着,让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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