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范闲还是没看见自个老师怼顶头上司的历史性时刻，因为秦明第二次推门出去的时候，两个人一个站得比维纳斯还优雅，一个坐得比沉思者还深沉。
“你们刚才——”
费介还是那身丐帮老大的打扮，极其无辜地低着头在拨弄腰间挂着的药瓶子，试图用它们弹出个宫商角徵羽。
陈萍萍含着笑意的眼睛看过来，尚未开口，先虚握着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秦明上前把他被拽掉了的羊毛毯往上拉了拉，一回头又对上费介一脸好你个负心汉，划掉，吾徒叛逆伤透我心的表情。
不是，讲不讲理？人这羊毛毯是自带的！他总不能现场给范闲他老师变一张出来吧？
那费介他还就真不讲理了，孩子要去北齐怎么办？多半是欠的，揍他一顿就好了！
临到出发那天，李承泽等得一碟葡萄自个吃完了三分之二，才看见街尾飘飘忽忽晃过来游魂似的一人，神色恍惚，面色惨白。
果然，当日殿上必有隐情！
“范闲，我若是问你——”
“没爱过。”
李承泽觉着谢必安该拔剑的时候还是可以拔一下的。
“当日在殿上，我和太子殿下——”
“你是个好人。”
“你还好吗——”
“Thanks, I'm fine.”
行吧，虽然没听懂几个字，好歹是夸他的。
不过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个好人。
李承泽不由微微一笑，举杯道：“临走之前，也送我句诗吧。”
秦明抬头瞥他一眼。
“转觉身憔悴，对镜不梳头，倚窗空落泪。”
闺……闺怨诗？
李承泽看着协律郎挥一挥衣袖不带一丝儿云彩地走了，陷入深深的思考。莫非是借男女忠贞不二之情以表君臣矢志不渝之意？
“少爷，这车厢里至多再装一箱衣物，否则被褥可就没地方放了。”
生活不易，秦明叹气。
他想把司理理从车上卸下来改装自己的换洗衣裳。
真的，天知道他这两天在费介那儿过的什么日子，吃的有问题就不用说了，上到桌椅板凳，下到锅碗瓢盆，连烧洗澡水的木头都熏过！
白天练功练得一身臭汗，晚上还要用真气烘衣裳——就算没热水，没换洗，他也死都不会穿丐帮弟子服！
而且范闲还一直在那儿忽悠他说自己百毒不侵，结果他吃一口菜吐三口血，绝食一天以后，费介告诉他，有问题的是他用来烫筷子的水。
“那也不是毒啊！就是点活血的药材。”
这药材就快把他送进棺材了！秦明回以冷笑。
“那是北齐皇帝点名要的人。”陈萍萍见他盯着司理理的车厢看，不由地又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往他手里塞了一包东西，“她身中红袖招之毒，你若是——”剩下的话，不必说，都懂。
“若是什么啊若是！我是个正经人！秦小明你赶紧的把眼睛挪开。”
秦明没理他，看云、看天、看树、看范闲他爹——不对，好像混进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范建左牵范若若，右擎范思辙，后边还跟着一班人马。
范思辙一见到秦明就把他拽一边去偷偷摸摸讲小话：“哥，我跟你说，咱那书局可全靠你的《红楼》撑着，虽然你人没了，啊呸，你人走了，但更新可得按时往回寄啊！”
范建本想着兄弟二人即将分别，亲近亲近也是好的，眼看着都咬上耳朵了，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拉开范思辙，指着后头那群人介绍：“这些是我身边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这次北上，他们跟你一起。”
为首的那个青年人即刻向他见礼道：“高达听凭小范大人吩咐。”
秦明扫了一眼声势浩大的车队，又扫了一眼气势如虹的虎卫，终于垂下眼看着领头人佩的那把长刀，刀柄光滑，刀身过长，似乎别有机关。
但可以确定的是，和庆帝丢给他的那群跑路都跑不起来的文官不一样，这些人确实是实打实的悍勇之士。
“即使任务没有完成，也要活着回来。”
“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有我。”
“我不跟你说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我徒弟要好好地回来！”
“这些护卫，任你差遣。”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是庆国打了胜仗。为什么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紧张？
“高达？哎，秦明，是我想的那个高达吗？能咔嚓咔嚓那个？”
秦明不知道高达能不能咔嚓咔嚓，但他觉得他想把范闲给咔嚓了。
范建见他一直盯着高达发呆，又想起之前陛下召他去说的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倒霉孩子叫到一边，斟酌着道：“高达也跟了我不少年，最是忠心耿耿，你若是——总之，你莫要强求，他也未必不愿。”
“我谢谢您嘞，还是给个真高达吧。”
范闲抽了抽嘴角，别人家的爹送房送车都是小事儿，他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送了个人，不愧是司南伯，大气！
秦明也想不出什么能说的，索性“嗯”了一声。
范建继续道：“燕小乙的驻防之地也在你北上途中，此次任务干系重大，你莫要感情用事。”
看来还得弄块护心镜，他和燕小乙的感情那绝对是以命相许，一箭穿心的情分。
好不容易范建说完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官员还都要上来寒暄一番，从天气真好聊到你吃了吗，直拖到宫里传下旨意才散。
城门一开，秦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皇帝不爱梳头、臣子废话巨多的国家，高达紧随其后，再后边就是王启年和一群大呼小叫的使臣。
“风萧萧兮易水寒——”
过护城河的时候，范闲幽幽地唱起来，抬着一只手做虚扶状，另一只手极为动情地瞎几把敲。
“不担心吗？”
秦明刚问出口就后悔了，果然听见一阵大笑。
“我担心什么？你看这山河远阔，看这星河旷远，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啊！”
秦明抬眼瞧了瞧头顶上的太阳，一拽缰绳向着车队去了，他怕自己和范闲独处久了，得和李云睿住一个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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